张颖:秉持不作恶投资态度 只快半步生猛如虎
摘要 因为 张颖 带领的经纬中国以豪赌的姿态投身中国移动互联网,其新锐的一面体现在极具前瞻性的投资布局,为经纬设计的全新打法,以及秉持的「不作恶」的投资态度。拍照需要套上西装,张颖扭扭捏捏,不大情愿。这位著名的风投机构的创始管理合伙人平时在公司习惯穿卫衣加牛仔裤,趿拉着一双快要被踩坏的飞跃牌球鞋。而今天的
因为 张颖 带领的经纬中国以豪赌的姿态投身中国移动互联网,其新锐的一面体现在极具前瞻性的投资布局,为经纬设计的全新打法,以及秉持的「不作恶」的投资态度。
拍照需要套上西装,张颖扭扭捏捏,不大情愿。这位著名的风投机构的创始管理合伙人平时在公司习惯穿卫衣加牛仔裤,趿拉着一双快要被踩坏的飞跃牌球鞋。而今天的西装是闷骚的枣红色,看起来这颜色加重了他的不安:张颖临时要求清场——所有人出去,帘子拉上,只留他和摄影师。他承认,「否则我会放不开的。」
豪赌移动互联网
42岁的张颖先生领导的经纬中国——这家成立于2008年的风险投资公司目前管理着4只美元基金和4只人民币基金,总值约为20亿美元。即使在专注于早期投资的机构中,这个数额也并非最大,但经纬自有其他依据支撑其在投资领域的醒目。
风投行业的传统打法是「狙击手型」:少而精的投资团队(有的团队不到10人),少而精的项目量(通常是保持每年投5—10个项目的节奏),依靠仅有的几家被投中的公司贡献全部回报。经纬则截然不同,经纬近两年的速度是一年投50—70家,与之相匹配的是他们在风投行业堪称庞大的规模:40多人的投资团队,以及30多人的投后团队。
截至2015年11月,经纬已投了近300家公司,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有35家,布局覆盖移动互联网最重要的几个领域:交易平台、O2O、互联网金融、移动医疗、社区社交等。其中包括一批「某种意义上革新了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公司:陌陌、滴滴快的、饿了么。经纬在2015年帮助此前所投的公司完成了超过70亿美元的新融资。
2008年,张颖带着几个人创立经纬中国时,国内的风投机构只有IDG、鼎晖、红杉等寥寥几家。如今市面上80%的VC成立于2011年之后。「所以对于一家企业来说,成立7年还很年轻。但我们却已经是一家老牌风投了。」张颖说。当时早期投资机构的热点是电信通讯、软件和IT服务上的机会主义投资,经纬相对关注互联网。第一年,张颖和团队投了安居客、暴风影音和做医疗器械的理邦,同时开始思索经纬可能的打法。
经纬豪赌移动互联网的决定发生在2010年。这一年,小米、猎豹相继成立,微博大行其道,美图秀秀上线移动端,张颖敏锐地体察到,人们黏在手机上的时间成倍增加。他做出判断,移动互联网绝不是传统互联网的延伸——它们甚至可能是对立的,因为「一个能让手机变得像人体器官一样的行业,它可以构成对任何传统行业的颠覆」。
陌陌CEO唐岩和张颖在2011年底认识,当时经纬领投了陌陌的A轮。唐岩对「蛮独特的」经纬印象深刻,唐岩对张颖的最初印象是,「做决定快,不会在细节条款上啰嗦,是个让人很舒服的投资人。」另一个就是很欣赏张颖在移动互联网领域的眼光。「应该说那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对移动互联处在一个存疑(的阶段),但他就是看好了,看好了就毫不犹豫,行动非常快。当时我们觉得他们是打得最猛的,我们说你看经纬那个下手速度和覆盖面。现在回过头看应该说,他们是打得最好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移动互联网降低了创业的门槛,创投机构逐渐成为新兴的资本力量,2011年,风投和天使投资逐渐崛起,这一年风投总额达到了73亿,成为道琼斯风险资源有记录(2006年)以来最高的一年。到了2014年,数字已是73亿的两倍,「投资者几乎比创业者还多。」一位基金经理与《人物》聊天时说。「很多老牌机构的合伙人出来单干,风投界也兴起了创业大潮。」
在蓝海变红海的过程中,张颖为经纬制定的「人海战术」的优势开始凸显。他很早就开始大规模从互联网招了一批毫无投资经验的产品经理。很长时间里,这套打法并无追随者。张颖的同行,前IDG资本合伙人、去年出来创立了云启资本的毛丞宇告诉记者:「那时候不要说国内,我的感觉是国外也很少有这样的。」
一个可能会被拿来与经纬相提并论的公司是硅谷的Andreessen Horowitz——业界习惯称它a16z,但张颖否认他的战略曾受任何人的影响:a16z的投资团队只有6人,依然是传统VC的精英路线,让它显得庞大的只是它的投后团队而已。况且这家公司2009年底成立时,「(关于人海战术)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张颖说。
大多数VC之间的投资逻辑并无本质差异,所以当市场上的资本和项目都成几何倍数增加时,拼的是对信息的全面捕获能力。如果能比对手掌握的信息更充分,自然就拥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张颖告诉《人物》,在资本市场最为疯狂的2014年,经纬收到了3万份商业计划书、见了6700个创业团队,「在这基础上最后做出了90起投资决定。」2015年的数据则是6万份商业计划书,见了7500个创业团队,最终投了95个项目。
京东投资总监杨世毅分析:经纬最早开始投移动互联网,在天使轮、A轮调研费时费力、而「押准」多少还需凭借运气的情况下,采取人海战术,等于押在跑道上,这个模式被证明是成功的。
「现在大家都这么做了,招很多人,很多来自互联网的年轻人。」许洋(应要求化名)说,他是今年新成立的一家投资机构的投资经理,「但别忘了张颖在09年的时候就预测到的,他那时候就看出VC未来的竞争会非常激烈,他要让他的基金曝光度足够高以及人数足够多,有很好的覆盖面,让创业者能非常容易的接触到它。」
张颖并不认为自己「目光特别长远」。他认为自己的动作只是比别人快半步,「我喜欢投身于一线的厮杀,在厮杀过程中,我能迅速地感知到所有的风吹草动和温度的变化,并能做出敏锐的判断。这种出于直觉的判断大概我已经做出了十几次了,而中长期的方向我也能在一线的厮杀中去体会和迅速调整。事实证明我这些判断都是对的。」
打破局面的人
张颖觉得自己孤僻,但他也认为孤僻内向并不代表自己不擅交流,他很少接受采访,没有任何饭局和社交聚会,不习惯跟群体交流,厌恶参加行业大会,觉得特别无聊。
但张颖其实一直是个习惯主动认识人的人。前几年,他在网上看到一个人经历有意思、另类,或稍微写过有意思的东西,「不管他是谁,记者啊,主持人啊,制片啊,我就会想办法去联系他,跟他聊天,跟他认识。」只有一个条件,得是那个领域里最优秀、最有思考的人,「因为我觉得我在我这个行业里已经最顶尖了,扩充认识的疆域和维度,这样人生才有意思。」
2008年9月,经纬中国成立没多久,张颖看到一条新闻,说傅盛从360离职。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做产品很强」,于是立即开始找电话。两人下午就碰头了,傅盛当时处于人生低谷,讲起自己在360的经历,情绪很差。张颖一面建议他可以去丽江附近的虎跳峡徒步(他吩咐自己的秘书马上准备虎跳峡徒步资料),一面邀请傅盛来经纬做EIR(入驻企业家):当副总,拿经纬的薪水,作为创业前的一段过渡期。
张颖很快发现,傅盛带来的产品角度的见解果然和做投资出身的人不一样。他们当时正在看暴风影音的项目,团队内部有犹豫:虽然现在用户不少,但如果大公司,比如腾讯出个QQ影音,暴风会不会就被灭了。傅盛说,不对,你们不知道用户多有惰性,习惯多难改变。至于巨头会不会来灭你,大公司如果调度它能调度的能量灭你当然没戏,但问题是,大公司会这么做吗?大公司最大的问题往往就是内部协同。对腾讯这种量级的公司来说,如果不是主营业务,它愿意投入的资源其实是有限的。而小公司要是专注,赢面更大。
几次听下来,张颖服气了。他得出结论:在互联网这个环境里,在企业一线做产品的人,比做投资的人「更接地气、更精准、更敏锐」。
媒体人程苓峰写过一篇《野兽成长史》详述这段张颖搭手傅盛的故事。在程苓峰看来,这是一段彼此成就的历史,傅盛当时基于互联网产品的不少观念,在今天可能已成为VC界的常识,但在七八年前,张颖能放下原本的「行业偏见」,轻松、迅速地切换,「要点胆识」。「他跟我说他不是笨人,他一听傅盛说的这些东西,里面有火花,是那种自己亲历过的真知灼见,他就知道做投资要怎么发力了。」
很快,张颖宣布不从其他基金招人,取而代之的是系统地从互联网找产品经理。他向《人物》记者回忆:当时这么做,不是没有人看笑话。「不要说国内,美国也没这样的经验。美国会有那种他的上一家公司卖掉或者上市之后,转过来做投资的人,这种人阅历更深、年纪更大。而我们想要的,就是零投资经验,直接从行业切过来做这件事的年轻人。」既然全盘押在移动互联网上,张颖希望他的人「要懂产品,懂技术」,投资经验反而不重要,「一张白纸我可以教你。」
有行业人士质疑张颖,找来白纸,复制了无数个自己——「对于一个投资团队来说,风格高度统一会是一件好事吗?」
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张颖相信「顿悟」——达到那一刻,什么都通了。2010年中对他而言就是这种时刻——「什么行业生态、打法、战略,都想清楚了,后面就是闷头执行了。」
他把自己之前10年的风投经验统称为「没打法,瞎折腾」:尽管在这段时间,他帮住所在的美国中经合投资的分众传媒、3G门户、爱康国宾等案子已被业界视为经典,并令他在30出头的年纪获得了财务自由。
刘宇环是台湾投资界的先驱人物,1989年创办了美国中经合并任董事长,张颖最早是他在旧金山办公室的员工。2001年,刘宇环把张颖派到刚创建的北京分部打前哨,后者当时并未准备久留,还嘱咐刘「在旧金山公司里保留我的座位」。
在被张颖称为老师的刘宇环看来,张颖在很早就展现出适合做投资人的出色资质。「他很特别,他很有passion,在美国的时候他可能还没有找到太多做投资的感觉,但到了北京他就不一样了。」人在美国的刘宇环接受《人物》的电话采访时一连用了几个passion。在旧金山,张颖表现出和其他投资人一样的「聪明、机灵、没什么毛病」,但到了北京,他立即就有了good nose。
但或许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后期张颖和刘宇环之间出现过分歧。经验多、更为严谨的刘宇环曾一度劝张颖不要太「往前冲」,张颖则不断强调必须抓住时机。「他想走得太快了,而我们习惯慢一点。」刘宇环描述当时的张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有时,火气会很大」。
毛丞宇是张颖刚回国时认识他的。张颖当时给他的感觉是「有性格,感觉比较美式,想要的东西会直接去争取。」张颖的直脾气有时候会让温和的毛丞宇「没法想象,要是让这个人去应酬,去跟政府打交道会怎么样」。
「站在朋友的角度,实话说今天他做得超出了我当年的预期。」毛丞宇觉得当年的张颖对中国不够了解,也担心后者爱憎都写在脸上的性格「在国内能不能走得顺」。事实证明,这种强烈和直接后来也成了张颖的武器。「他这种性格对一部分创业者来说,会有人格上的吸引力。」毛丞宇说。
离开中经合后,张颖创立经纬中国。当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运筹帷幄时,他很快清晰地制定了这家投资机构的风格:低调而凶悍。
程苓峰和记者分享了一件事,他认为能从其中看出张颖这个人的方法论:有一次他们一群人打德州扑克,假设性的筹码是10块、20块的,大家和气生财地玩了很久。「后来张颖来了,一来他就下注,一下200块,涨了10倍。于是桌上每个人的节奏都乱了,被他冲得七零八落,心态乱掉了,大家大概花了五六盘才适应过来。你看,在适应的过程中,他已经不停地赢了我们好几把了。」
这是张颖喜欢扮演的角色:一个打破局面的人。
赢,以及输出价值观的赢
微博上张颖有超过770万粉丝,他很乐于和他们「低调分享」他读的书(他最近在读:阿兰·德波顿《旅行的艺术》、Con Coughlin《丘吉尔的一战》)、他看的纪录片、他骑摩托车环游冰岛的旅行照片以及他的行业见解。饿了么CEO张旭豪在接受《人物》关于张颖的采访时,两次问记者:「你有没有看过他微博?你一定要去看看他微博。」
经纬在B轮领投饿了么,当时主导项目的合伙人是丛真,人在上海的张旭豪和张颖「算不上熟」。2013年12月,阿里上线淘点点,与饿了么之间的「饥饿游戏」即将开演。张旭豪给张颖打电话咨询,得到的答案是:「很好,巨头来了,说明你们已经在风口了。如果输了你不过是回到起点,这也是创业的常态。赢了你的估值就是增加一个零,再乘以两到三倍。」
《人物》记者问张旭豪当时为什么想到的是求助于张颖,这位CEO的答案是:「我看了他微博很多年。一定程度上,我是一个被他的价值观影响的人。」比方张颖说过不需要等到上市,在C轮、D轮时就可以拿一部分钱出来,作为对核心创业团队的激励,这种激励是很重要的。「这种投资人并不多,他愿意站在创始人立场想问题。」
对于张旭豪评价张颖「地道、会为创业者着想」,暴风科技CEO冯鑫也深有感触。2009年底,经纬在「整个资本市场冰封一样的时期」给暴风投了一笔钱,帮助后者度过了难关。但不到两年时间冯鑫决定拆结构回归A股,「这样经纬他们作为美元基金就必须退出,但它们投的时间短,其实没有赚到多少钱」。冯鑫非常感激作为投资人的张颖没有拦着他,「他觉得你有你的考虑,你就按照自己的方向走好了,大家仍然可以是朋友。」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张颖做这个决定时「非常洒脱,非常绅士」,「他不是很纠结、很痛苦地做出的决定」。这让冯鑫判断张颖——不是一个利益至上的投资者,「他对利益得失没那么计较,他骨子里甚至有利他主义倾向。」
冯鑫也提到了张颖的微博,这人上天入地、知情识趣,一看就让人有好感。当然,现在都玩朋友圈了,经纬的微信公号在VC界是个传奇,12月2日北京最严重的雾霾,经纬立刻编辑了一篇名为《雾霾中的八个人》的稿子,「一篇与创投完全没关系的文字,经纬有调性,今夜我们不关心钱。」一位创业企业的公共总监评论道。在微信公号上,张颖亲力亲为——每天会看稿,有时甚至改标题,接近一半的文章标明「分享人:张颖」。
唐岩曾调侃张颖,说他喜欢鸡汤,热衷输出价值观。一位和张颖接触过的创业者对《人物》记者说:张颖是个领域感很强的人,他喜欢用各种方式检测「你和他到底是不是一路人」,这个一路并不仅仅指共同利益。
在张颖看来,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生。对于他视为珍贵的人,他会极力去维护、帮助。比如2008年他离开中经合创立经纬中国时,他对老师刘宇环是心存感恩的,他的补偿方式是在第一期基金里给刘留了大笔管理费加分红,「以及他后来任何时候说他要融一个基金你要不要支持一下,我都闭着眼睛往里打钱。」张颖告诉记者。
张颖好胜个性的另一面——记仇,他毫不掩饰。事情可大可小,就看有没有触到他的雷区。同行机构从经纬挖人是他的大雷区之一。「只要让我知道,而且,你没挖成的我也一定会知道,我就撬你三个明星项目,就是你最想进来的明星企业,而且我要清晰地告诉你,是因为我,你才没进来的。」
一家曾与经纬有过很好的合作的老牌欧洲基金——在某一期时一度因「对中国发展欠缺信心」而动摇,并因此没有进来,「现在他们最新的一期想进来,我们的额度很难分配,我只能优先考虑一直支持我们的老投资人。」
另一个例子是张颖要求入职经纬的任何新分析师要保证干满三年,「否则没有合作的必要」。他的逻辑是:分析师进经纬的头几年应该是属于专心学习行业知识、拓展视野的阶段,而在经纬好好埋头做事学习几年,「出去也是海阔天空,对分析师自己也是个好事。」
至于那些「给了投资意向书,然后因为各种各样很狗屎的原因多次把细节处理得不好的同行,我不会让你再投我们公司,我就是微信不加你,我就是不想跟你打交道。你觉得我是一个傻X,我也觉得我是个傻X,但是我喜欢做我这样子的傻X。」
就像冯鑫说的——他显然不是一个利益最大化的人了。「当然,」张颖满不在乎地摇头,「但是这样做我爽啊,我能赚到足够的钱,也能主导自己的事业,我还不活得有血有肉一点啊,我回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想起来都觉得爽,对吧?」
另一方面,张颖对「真正的失误」难以释怀。「我们错过了京东、小米、唯品会、YY……」这些项目经纬都看过,但最终都没有投,而张颖是那个最后扣动扳机的人。这是一个奇异的话题,和《人物》记者的几次聊天往往从「咱们这次不提京东、小米、唯品会了」开始,最后总是他不由自主绕回这个话题。
张颖说:「如果在下一个10年,我们错过了下一个10年里的京东、小米、唯品会、YY,或者说下一个10年最大的10家企业,经纬没有投到30%以上,不管我们赚了多少钱,我都会觉得非常、非常的窝囊。」
但在早期投资里,几乎没有任何手段能保证这一目标的达成。这点张颖也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定这样的目标?因为他在乎的不是利益,而是赢者的姿态,是绝对意义上的赢。他的好朋友毛丞宇向记者解释:「如果不定这个目标,他能定什么呢?」
唐岩告诉记者,张颖是他认识的人里斗志最强的,而他本人是一个非常容易厌倦的人,玩到一定地步就会觉得没意思。「我永远想象不出张颖会对他做的事,早期投资或者赢,失去兴趣。他永远都不会的。他每天都在想这个事,每天都在想。」这当然没有好坏之分,「我们容易产生虚无感的人也能做好多事,不同的、好玩的事。这个是,没错。但会有些时刻,你不知道你该不该去,有时候可能需要你有斗志但你没有,你就会想一下,操,David(张颖的英文名)那种永动机,我唐岩也可以学一学嘛。」
找一件最难的事情
张颖的少年时期混混沌沌,看不出和现在这个狠角色之间有多大关联。14岁时,他随家庭移民到美国,但那种新移民男孩在第一次数学考试就获得全州第一的华裔神话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事实上,他在一所「挺烂的」公立学校里混日子,混进了「仍然挺烂的」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拿了个临床学位,毕业后在研究所里研究了快3年泌尿系统。
改行做投资的契机相当肤浅:研究所里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事的父亲Dado Banatao——曾经是美国芯片界最有名的连续创始人,当时在做风投。「他儿子和我一样,拿两万多美元的屌丝年薪,然后有一次我被邀请去他们家,我俩都开辆破车,去到他爸爸家3000万美元宫殿一样的房子,就看傻了,目瞪口呆的。」
人应该去做风投,住宫殿一样的房子,坐私人飞机。一个人25岁还这么想(或者说:才开始这么想)大概有点晚熟,不过张颖对自己的慢两拍并不介意。「我高中时学开车,一开始学得非常差,教练天天骂我。但我现在车开得非常好——可能是非专业人士里开得非常好的那种。」
30多岁真正实现「财务自由」后,张颖说,自己有过大概4个月的膨胀期。有天,他犯了个傻,学人家跑去买了辆豪车,花了200多万。「我只开过3次就再也不开了」,他完全不觉得享受,膨胀本身已经让人不舒服了,「我就不喜欢自己了,我就觉得自己又傻X了吧。」
张颖的好朋友唐岩和他不一样。唐岩喜欢享受,米其林餐厅,8000美金一晚的悬崖酒店。他俩去吃饭,唐岩起码要点七八个菜,看到张颖眉头要皱没皱,立刻说:你干吗,老子花钱这是在推动经济。唐岩喜欢挤对张颖,说他不肯花钱,把自己搞那么穷酸。但是,张颖确实感受不到消费的乐趣,他喜欢吃茶餐厅,碟头饭,「至于米其林餐厅那种,完全不知道吃那么久干吗」。
与大部分被固定在自己的阶级属性中,很难有跳出现有阶级的视野和乐趣的财富新贵不同,程苓峰觉得,张颖的一点特别就在于他没有被他的阶级属性完全束缚住。对程苓峰这样的商业记者而言——或许很多人不愿承认,他们和他们的「大佬」采访对象往往处于毫无共鸣的不同阶级,个体之间其实早已失去了真实沟通的可能。「不能叫平易近人,这个词太自上而下了,」程苓峰说,「应该这么说,张颖对于和他不一样的人是有柔和的理解的。」
和程苓峰的相识方式符合张颖的一贯套路:他在FT中文网上看了一篇程的专栏文章,下午就把对方找来两人在办公室里聊上了。后来他带一群同事去西班牙玩,也把程苓峰喊上。程苓峰热衷于「网络时代的佛法」,一路要打坐,冥想,有时还要找人研究释迦牟尼会对扎克伯格说什么之类问题。有人问张颖,这人谁啊,挺怪,张颖就说,「这是我好朋友。」
发自内心的开放度要么来自天性,要么来自看过世界。程苓峰觉得张颖是后者,「他骑摩托车出去,一去半个多月,各种冰川苔原,还有什么土著人部落。」放大旅行的意义在今天很容易沦为一种刻奇,但程苓峰仍然觉得,一个人能克服世界上90%最难骑的路,他自然能在各种事情上找到他的一套。
张颖憎恨正装。他喜欢穿牛仔裤,趿着球鞋走路。直到2014年初,他跟着经纬在波士顿的两位美国合伙人去见投资人,「他俩一个70多了,一个60了,都是百亿人民币身家。完全看不出来,没飞机,没跑车。见投资人,认认真真穿西装,毕恭毕敬打领带。」那天,他勉强穿了件西装,领带是没有的。突然那一刻,他羞惭了。
张颖把他在波士顿受到的这场冲击归结为:不同于他长大的加州或硅谷的鲜衣怒马,美国东岸保有的清教徒的传统让他意识到这是自己最渴望亲近的生活方式:一种发自内心的谦卑和谨慎,以及对欲望还有自我的节制。
「我现在已经做投资15年了,越来越敬畏这份工作,越来越如履薄冰。」张颖回顾过往,喜欢将成功归结为「时运使然」,而运气未来是否还能延续,他不知道,「所以,我对投资的敬畏之心越来越强。但反过来,这不代表我没有信心……一方面我有无比的底气跟自信能把这件事情给做好;另外,我也知道有太多的因素是我们不可把控和拿捏的,所以一定要有敬畏之心。」
张颖的偶像是Chuck Feeney,这位86岁的DFS全球免税店创始人拥有75亿的财富,已经捐出了62亿,剩下的会在明年之内捐光。老人连汽车都没有,出差时住在简陋的小旅馆里,也并不打算给儿女留一分钱。
一个超出普通人理解的人,张颖觉得他能理解——他们应该是一类人,对这类人而言,赚钱太容易,消费太容易,于是,名利、财富都不重要。
只有艰难的事情才配让人上瘾。张颖说,所以人总会找一件最难的事情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