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信托的生死劫

来源:创宏财经 2020-07-06 11:18:00

摘要
截至2020年6月末,安信信托的受托管理信托资产规模近2000亿元,不良资产近800亿元,已全部逾期。

    曾号称最赚钱的安信信托,为何迅速滑向资不抵债500亿的黑洞?高风险信托公司如何妥善处置?

    截至2020年6月末,安信信托的受托管理信托资产规模近2000亿元,不良资产近800亿元,已全部逾期。

    信托业违约风暴已至。

    最先倒下的,是曾经“盈利能力最强”的安信信托(600816.SH),也是沪深两市仅有的两家上市信托公司之一。2020年4月,上海,安信信托总部门口,数百名投资者聚集,举着“安信还我血汗钱”的标语,喊着“安信还钱”的口号,持续近一个小时。一个多月后,安信信托实际控制人高天国于5月20日被拘捕;同日,安信信托原总裁杨晓波也一并被带走调查。

    截至2020年6月末,安信信托的信托管理资产规模近2000亿元,信托产品近800亿元到期无力兑付而逾期,而不良资产也高达约700亿元。截至2019年底,安信信托账面的所有者权益是76.3亿元。记者从多方获悉,经四家中介机构轮流进场审计后,目前确认安信信托已经实质性资不抵债,窟窿约500亿元。

    安信信托的项目投资人以中小银行及自然人为主,涉及50家金融机构及1.1万名自然人投资者。

    在安信信托已无力自救之后,按照属地原则,由上海市政府主导其重组,底线是维护金融稳定。据记者了解,目前是由上海电气牵头,上海农商行、上海国盛集团、上海机场四家上海市国企一起参与重组。由于窟窿巨大、麻烦棘手,如今方案尚未正式落定。

    “上海方面说,这是他们重组了那么多企业,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个。”据一位安信信托人士透露,安信信托今年扭亏为盈无望,面临重组后仍要退市的风险,牵涉大量持有安信信托股票的自然人,局势更为复杂。

    2020年6月1日复牌后,*ST安信连续4个跌停,到6月10日跌至最低点1.71元/股,此后略有抬升,截至2020年7月3日收盘,*ST安信报2.13元/股。

    近两个月来,包括安信信托在内,已有多家信托公司接连遭遇投资者上门维权。其中和安信信托关联度最高的是四川信托。2019年末,四川银保监局进场,上收了四川信托的公章,叫停了违规业务。

    6月30日,四川成都,在天府新区的四川银保监局门口,数十名投资者齐齐跪地,求见四川银保监局局长。此前,四川信托的投资者维权已经持续了三四周。在与投资者沟通中,四川信托监事会主席孔维文承认,“四川信托已经没有一分钱了,连总部所在的川信大厦都早已抵押出去,资金窟窿高达200多亿元,涉及8000多位投资者”。

    据记者了解,早在2019年末,监管部门根据实际情况圈定了六家高风险信托公司,安信信托、四川信托均在其中。“安信信托是监管部门的专项一号项目,四川信托是专项二号项目。”

    有接近监管的人士告诉记者:“监管部门对于安信信托、四川信托等相关风险或将一起处理。几家老板涉嫌互发产品套钱,其中安信信托问题暴露最早、最严重,是首犯。”

    高天国与国之杰

    2018年下半年起,安信信托业绩大变脸、高管集体辞职、各类信托计划不断延期,流动性危机一触即发。

    2019年8月左右,有知情者告诉记者,当时高天国曾有意向上海警方投案“自首”,但遭拒绝,理由是“你们是持牌机构,没法按非法集资立案”。那是安信信托的风险无法靠自我腾挪来解决的开始。几乎与此同时,上海银保监局进场对安信信托贴身监管,并叫停了安信信托新发产品。当时,安信信托品牌部门曾向记者否认相关消息,称大股东正在积极自救,履行股东责任。不到一年之后,高天国就因涉嫌违法发放贷款罪被刑拘。2020年6月5日,安信信托公告了这一消息。此后,他被保外就医。

    现年69岁的高天国,四川阆中人,曾为军人,转业后进入河南中建第七工程局。上世纪90年代,他下海做房地产生意,在海南和河南发家,此后在山东、四川、贵州、云南、上海陆续布局,1999年成立国之杰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下称“国之杰”)——这是他最重要的投融资平台。18年前,高天国拿下安信信托的牌照,这是他将自己的产业与金融机构串联起来的开始。

    现年69岁的高天国,四川阆中人。18年前,他拿下安信信托的牌照,这是他将自己的产业与金融机构串联起来的

    安信信托的前身是辽宁省旗下的鞍山信托,于1994年1月登陆上交所,迄今与陕国投(000563.SZ)一起,是中国仅有的两家上市信托公司。2001年,鞍山信托资不抵债,寻求重组方。2002年,高天国通过国之杰,从鞍山市财政局受让20%的股权,2004年将其更名为安信信托并迁至上海。

    2006年到2012年,中信集团曾有意通过中信信托收购安信信托,但终未成功。2016年4月,安信信托向国之杰、上海公信实业、瀚博汇鑫(天津)投资、日照岚桥港务有限公司、湘财证券定向增发3亿股股份,募资约40亿元。截至2020年3月末,国之杰持有近28.68亿股安信信托股份,持股比例为52.44%,为绝对控股股东。

    据安信信托披露,截至2019年9月末,国之杰总资产约280亿元,总负债85亿元,其中对金融机构负债60.77亿元,其他负债24.23亿元。当时国之杰的经营情况已经恶化,2019年初至今,多家金融机构将国之杰与安信信托一起告上法庭,起诉后者违约。

    “两年前见老高,他口气还是很大,有很多计划,根本没有出事的征兆。”一位资深金融业人士对记者说,“他凡事亲力亲为,近些年开始培养女儿多一些。”

    高天国的独女高超现年40岁,曾留学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此前做过国之杰总裁的秘书,2012年11月末出任安信信托董事、总裁助理,2018年末出任副董事长一职。2020年3月,在安信信托公布被会计师出具“非标准意见”的年报前夕,高超辞职。

    在高天国掌控安信信托期间,大量资金被自融或挪用,和高天国个人的各种投资早就纠缠在一起。一位权威人士告诉记者,多年来,国之杰直接干预安信信托的经营管理,致使公司内控形同虚设。

    有安信信托人士透露,安信信托仅有一个部门做通道业务,其他业务部门、各地业务中心,均是做集合信托业务的。随着安信信托危机爆发,通道类业务已从2019年下半年的500亿元压降至200亿元。“集合信托业务大部分是老板(指高天国)自己的项目。老板平时很少来安信信托,只在年会时露面。”

    据记者梳理,国之杰旗下主要包括金融牌照的部分股权——安信信托52.44%、恒丰银行5.79%(现被摊薄至0.55%)、营口银行27.16%(现仅剩安信信托持4.16%)、信银国际3.4%(中信银行香港投行)、大童保险经纪35%、渤海人寿3.85%、长安信托股权受益权;投资平台创安集团、富冠国际实业公司;房地产公司上海谷元;以及上海银晨智能识别科技有限公司等。

    其中,高天国对恒丰银行的入股存在行贿情节。2019年7月,山东烟台检方在庭审中指控称,2004年至2013年,姜喜运利用担任恒丰银行董事长职务上的便利,为高天国认购恒丰银行股份、办理贷款等方面提供帮助;姜喜运伙同被告人恒丰银行原行长助理、财务负责人赵春英共同收受高天国给予的2300万元。

    业绩大变脸

    “一年换了四个风控总监。有个中融信托做风控的总监,到安信信托没待满试用期就走了。不敢签字的都走了。”有安信信托内部员工形容。

    此次与高天国一并被查的杨晓波,在安信信托工作了近15年,知情人士称其“唯高天国马首是瞻”。

    2004年,安信信托迁址上海时,年仅29岁的杨晓波,从上海长信会计师事务所资产评估公司总经理助理跳槽到安信信托,历任财务总监、董事会秘书、风控执行官、信托业务评审委员会召集人等职,于2012年11月出任总经理,2018年10月辞职。

    有知情人士对记者指出,当时杨晓波辞职很突然,“2018年9月底,他向公司提交报告称国庆节后便不来上班了,辞职过程也不是很愉快”。

    安信信托年报显示,杨晓波的薪酬一直是全公司第一,比董事长还高出一两百万元。在他辞职的前一年即2017年,还拿到了最高薪酬1098.8万元。若再加上金融业通行的激励及报销费用,实际总收入更高。

    据记者了解,2019年末,杨晓波因涉温州银行行长案被协助调查了一段时间,后一直被监管部门要求留在上海负责安信信托的自救,但最终被抓。2020年4月,杨晓波被上海银保监局取消银行业金融机构董事和高级管理人员任职资格终身。

    一位原安信信托人士告诉记者:“之前杨晓波胆子很大,做得很猛,老板要100万元,他能给募来500万元。久而久之,资金缺口越拉越大。”

    杨晓波辞职前后,安信信托内部已有崩盘之兆。2018年4月起,安信信托董秘武国建、负责财务工作的副总裁赵宝英、总裁杨晓波、合规总监朱文,三位独立董事朱荣恩、邵平、余云辉纷纷离职。2019年,安信信托董事长王少钦、副总裁兼董秘陶瑾宇辞职,监事马惠莉、冯之鑫离职。目前,安信信托董事长为当年鞍山信托的“老将”邵明安,总经理为2019年9月从信泰人寿空降而来的王荣武。

    “其实2017年上半年业务还挺红火的,但到了2017年下半年,整个监管风向大变,非标投资被限制后,公司就不行了,所有的风险资产有滞后反应,2018年就逐步暴露了。”一位安信信托内部人士说。

    安信信托的业绩大变脸爆发于2019年初。其财报显示,2017年实现营业收入55.92亿元,位列行业68家信托公司之首,净利润36.68亿元,排行业第二,ROE(净资产回报率)连续四年行业第一;但2018年营业收入降至2.05亿元,同比下降96.34%,归属母公司净利润-18.33亿元,同比大幅下降149.96%,跌至行业垫底。

    一位券商资管部门项目经理称,2017年与安信信托合作了几个通道业务,前端是安信信托集合信托资金池,通过券商定向资产管理计划认购其他债券型项目,“成立一个月后,安信信托出指令进行赎回,将后端投资换成了安信信托发行的海航非标,目前已经逾期。2018年下半年就开始联系不上信托经理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通道费也不给。直到2020年监管部门到位之后,才恢复联系”。

    2019年1月,安信信托发布2018年业绩预亏公告,同时国之杰开始违约,所持有的安信信托股份也开始被冻结。

    2019年9月,有投资者表示,在被安信信托拖延兑付本金半年后,仅拿到了本金的7%,说明安信信托资金链已断裂。投资者质疑:安信信托为何不及时提醒未来到期但无法兑付的项目风险?“有充分理由质疑公司控股股东、内控审计和高层治理存在严重问题,财报和事项公告存在隐瞒或虚假陈述。”

    截至2019年末,安信信托亏损幅度继续扩大,当年营收降为-2.67亿元,而归母净利润亏损39.93亿元。2020年5月6日,由于连续两年巨额亏损,安信信托股票在停牌期间实施退市风险警示,简称变更为“*ST安信”。

    安信信托逾期后,银行最先紧张。据多位安信信托人士透露,有讨债的银行员工就在安信信托总部旁边、高天国的自持物业喜来登酒店住着,“每个礼拜能要回一两百万元”。“前两年安信信托账上资金有100多亿元,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安信信托很早就发生流动性危机了,开始一直在垫付;但是后来,实在是扛不动了。”前述人士说。

    千亿自融与关联交易

    多位业内人士对记者估算,安信信托近1500亿元的主动管理类信托产品中,可能有近千亿元涉及国之杰的自融,也就是资金投向了高天国自己或与他人合作的项目,其中包括大量三线、四线城市中小房地产开发商的项目、股市定增及股票质押等项目。

    近年来受到房地产调控、资本市场低迷、持续去杠杆的影响,资产质量恶变;再加上安信信托自身风控管理能力欠缺,内部的项目腐败防不胜防,2017年通过定向增发、资金内部腾挪了一段时间后,安信信托已无法靠自救走出资金黑洞。“高天国的很多地产项目在融资时估值过高,项目周期长、后期估值缩水,现在水落石出了。”一位信托业高层说。

    一位安信信托人士指出:“所有项目都是错配的,需要五到八年才能回款;但是信托产品三年期的都很难发了,一般都一年、两年。当时买的同业机构也知道这一点,本来都是承诺两年后回购再滚动一下。现在所有的金融机构都拒绝再投,项目也半死不活了。”

    这些类资金池的集合信托计划,每笔信托计划的投向并不明确,底层资产无法穿透。

    比如,于2015年开始发行的“安信·普惠民生集合资金信托计划”,期限长达8年,资产配置是标准化产品与非标准化产品组合投资。“你看看这些资金池的投资范围,跟没范围有啥区别?完全不限制投向。”另一位业内人士对记者说,“安信信托发很多笔这样的纯资金池集合信托计划,可能每笔信托计划都被国之杰挪用了部分资金。”

    据记者了解,前述“普惠民生”是安信信托最大的一个资金池产品,峰值时有400亿元。该产品发起设立于2011年,是作为公益信托由原上海银监局特批的,原名“关爱系列阳光一号”,针对残障人士发行,起购金额为5亿元,后来安信信托悄然扩大投资者范围,“把公益信托变成了普通资金池”,在2016年、2017年通过银行等大量机构客户认购,一举募集到了400亿元。后经监管部门要求压降,至今仍有数百亿元。

    安信信托还有几个较大的资金池,比如“关爱系列阳光二号”,募集规模约50亿元,也是特批项目,早期由中行上海分行代销,现压降到20亿元左右;又如“尊享系列”,一共10期产品,规模在50亿至60亿元。目前监管部门已经查明,其中“安信尊享2号”的资金已被挪用。

    从资产端来看,安信信托多笔资产计划,投向了上海逸合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上海逸合”),或者以上海逸合为劣后级、担保方等。据记者了解,目前警方正就上海逸合与国之杰、安信信托的关系进行调查。

    上海逸合成立于2012年,与安信信托如影随形,有大量的业务往来。多位了解安信信托的人士指出,上海逸合变更过几次股权,由高天国实际控制。

    在股权投资上,在2016年,安信信托与上海逸合及国之杰旗下的大童保险经纪,拟出资设立国和人寿保险公司;2017年,营口银行定增扩股,国之杰、安信信托与上海逸合等共同入股。

    在项目投资上则更为明显。据记者根据安信财富公开推介名单不完全统计,从2014年至今,安信信托发行的上海逸合及关联公司的项目数约50个,拟募资金约700亿元。目前公开可查仍存续的“逸合系”相关项目,规模超400亿元。

    据记者梳理,“逸合系”通过安信信托的融资主要分两块,一块是房地产项目,通过上海逸合、重庆逸合等公司来做;一块是光伏产业,通过上海逸合持股66.67%的上海谷欣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上海谷欣”)来做。

    房地产项目中,2015年发行的“安信安赢42号·上海董家渡金融城项目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规模最大,拟总募集规模240亿元,其中优先级180亿元,劣后级60亿元,最终募资172亿元。该信托计划显示,劣后级正是上海逸合。

    一位安信信托人士指出,“逸合做劣后的主要作用,相当于做了自己的项目,还给国之杰输送了超额收益”。对此,有业内人士分析,安信信托的项目主要是以入股的形式深度参与项目,最终从项目获得分红,但这存在严重错配,因为很多项目是旧改,前期涉及拆迁安置,投入大还费时费力,虽然最终利润可能可观,但是回款周期很长,“信托项目2年就到期了,想靠项目回款显然不太可能,那靠什么兑付到期项目呢?”除了“安赢42号”,

    据记者统计,自2014年来,有多个担保方或项目方为上海逸合或重庆逸合。比如,“安赢11号”显示,该募资用于上海阆富实业有限公司的广州项目,而上海阆富实业有限公司的股东就是“逸合系”与安信信托。这些地产融资项目均已逾期,多地楼盘烂尾多年。

    光伏产业投资也损失惨重。据记者统计,安信信托主要通过多个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输血光伏项目,规模近100亿元。

    这些光伏融资项目均与高天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是由上海谷欣担保,有的融资方则直接由上海谷欣或安信信托持股。比如规模50亿元的“蓝天3号”,融资方上海新葵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两位股东分别为安信信托(持股83.33%)和上海谷欣(持股16.67%)。

    除此,名不见经传的广东揭阳市惠来县商人唐宝文也与“逸合系”密切合作。比如,募资金额高达25亿元的“安赢16号·深圳东门城市更新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融资人即为唐宝文旗下的深圳市宝超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该项目由唐宝文夫妇提供担保,而上海逸合持有融资人33%的股权。该项目资金亦被挪用。

    据知情人士透露,唐宝文通过“新华城系”旗下多个公司在安信信托融资规模近150亿元,涉及项目十几个。记者发现,这批信托计划除少数房地产项目,主要为流动资金贷款;风控条款非常相似,均为唐宝文所持的商业物业、关联公司股权以及唐宝文夫妇的信用担保。部分融资人总资产仅6亿元,就能募集1.5亿元的信托资金,风控异常薄弱,且涉及大量重复抵质押,十分不寻常。

    根据部分项目的推介材料,安信信托与唐宝文已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唐宝文的部分项目在2019年4月已出现利息逾期,而安信信托之后仍在继续募集相关项目为唐宝文放款。

    据安信信托内部员工透露,高天国与唐宝文之间情况特殊,“整个安信都知道高天国不让起诉唐宝文”。

    据记者统计,在上海银保监局公布的安信信托17个挪用项目中,唐宝文就占了6个,规模超50亿元。工商资料显示,目前安信信托已直接持有“新华城系”旗下多个公司股权,包括深圳新华城房地产有限公司、广州市碧园投资有限公司,安信信托持股比例均为75%。

关键字: